施珮君
這是一次艱困的書寫,或許是我自十五歲開始創作以來最難下筆的一段文字,因為在一片紅潮與遍地開花鋪天蓋地的聲浪中,我猶疑著要如何才能讓父親了解我最初也是最後的期待?
坐在國父紀念館的石椅,筆記電腦端放在我的膝上,天空中滿是飛揚的風箏,而您唯一的外孫女騎著她剛學會的單車在人群中穿梭,對應著凱達格蘭大道上的激情,我正在書寫的這個空間與時刻恍若隔世。
但,真的是這樣嗎?在國父紀念館裡面帶著小孩玩耍的就不是台灣的子民,就不關心台灣的現狀嗎?我想,也許不該這樣去定義人性,誠如不穿紅衫並不代表反對反貪腐,就代表一定是挺扁,這樣的區隔與簡單的分類會不會是過於輕率?台灣真的要走入非黑即白的絕對世界了嗎?
會不會陳水扁總統只是一個代號?總統這個職稱前面換成誰的名字都是一樣的結局?會不會追根究柢是因為現有的憲政制度造就了台灣此刻的亂象?是因為我們對民進黨政府的期待遠大於五十年不變的國民黨政府?
然而,同樣的制度並沒有突變出不同的政府!這應為意料中事,如今卻是軒然大波。
民進黨初初執政之時,人民期待著截然不同的清新政府,但是六年後我們看到顯露在陳水扁政府的就是從當年蔣家政權、李氏政權一路沿襲而來的弊病,而台北市長的特支費問題沒有例外地也遍佈全台各縣市長。或許台灣人民可以了解總統行事有其不得公告全國之難處,但是台灣人民卻無法接受被期待以全新形象領導台灣的陳水扁政府犯下同樣的錯。
那麼,是誰該為這樣的悲劇負責?是陳水扁總統?是民進黨政府?還是國民黨政府?是人性貪婪?還是制度愚昧?我們看到的卻是無數的台灣人民因為這樣的悲劇而受苦,而我相信一直身為先行者的父親也目睹了相同的情況一樣的痛心。
當我看見凱達格蘭大道上面的紅色人影,時間彷彿瞬時回到二十七年前高雄街頭上激烈的點點火光,當年的火把點燃了台灣的民主自由,讓父親可以在今天再度以老將之姿披掛上陣,率領數十萬群眾在總統府前大聲而勇敢地表達人民的失望,宣示反貪腐的決心。
為什麼要把台灣撕裂成敵我分明
然而遍地開花的壯烈口號搭配著地方衝突以及非黑即白的情勢,讓我們不禁懷疑台灣這二十七年來辛苦掙得的民主會不會就要一夕崩解?我不懂,身穿紅衣支持的不一定是倒扁卻一定是反貪腐,不穿紅衣也非一定挺扁卻可相信是衷心希望台灣和平,這原本應該是相同理念的兩股力量,為什麼一定要把台灣撕裂成敵我分明的仇恨?
是因為在這塊土地上面有太多的歷史仇恨無法化解還是不願意化解?從人性無奈的隙縫中,我們看見為反對而反對,為對抗而對抗,弊案總是無法真相大白,民生法案永遠來不及過關,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每年自殺的人數節節上升,台灣人民將何去何從?二○○八年我們將選出一個怎樣的政府?或者我們應該說在同樣的制度下,我們能期待出怎樣的新政府?
所有問題的根源指向憲法制度
倒扁之後,台灣真的就可以開創新紀元嗎?結束掉陳水扁政府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嗎?不循法治程序逕行抗議倒扁,此例一開,難保在面對二○○八年的新總統時,同樣也會有人找到不滿意的理由如法炮製。會不會到了下一代長大成人之後,凱達格蘭大道上面還是永遠都有人在那裡要求總統下台?我們也曾經天真地以為政黨輪替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可是經過這六年,我們殘酷地了解到所有的根源都指向更深沉的真相—是這個憲法制度決定了所有的結局,而這個真相卻是讓我們如此地舉步維艱。
從社會經濟層面,一個貪污腐敗的國家向來都是農民以及勞工階級首當其衝渴望革命創造新局,我們都還記得前兩年農民跟勞工也對陳水扁政府發出許多的責難與怒吼;可是這次的紅潮卻讓我們看見恰恰相反的現象,大多數的基層勞動階級努力用不同的聲音要捍衛這個政府,難道他們不贊成反貪腐?難道他們希望自己的血汗錢被不明不白的運用?
二十七年來,這塊土地以及生長在這裡的人民走得多麼顛簸何等艱辛!他們所戒慎恐懼的是這些得來不易的民主法治就要煙消雲散!民主、自由、法治,不是高級知識份子談論的專利;民主、自由、法治,是每個人切身感受的根本精神。曾經草莽,曾經搖旗吶喊的勞動階級如今與紅潮的對峙不是要容忍一個貪腐的國家,而是深切渴望一個更完整的台灣,更害怕失去台灣這個歷盡艱辛的母親。
修憲或者制憲向來都是一個難以碰觸的話題,永遠都充斥著統獨的相對立場,我們都想要一個徹底解決問題後完整而美麗的台灣,我們不想要每次都下注在俄羅斯輪盤上的冒險,台灣人民可以承受多少次的新總統新政府以及不斷翻新的失望?
有誰可以協助台灣人民得到一個完整而美麗的台灣?誰願意出來承擔這樣難為的挑戰?
當我感受著父親在凱達格蘭大道一呼百應的力量,我心想,如果大家可以平靜下來思考彼此之間的同異,也許,就是這股力量可以讓台灣產生一個新制度,一個良善而符合台灣的憲政制度!能不能請停下您的腳步稍微再思考一下,面對我們良心最深沉的角落,或者再走遠一點,您需要的不是倒扁,而是用您的群眾魅力幫助台灣完成一個合宜的憲政制度,我以為這才是一個先行者的根本責任,而這也是父親過去曾經主張的。
這是艱難的一步,對父親,對民進黨政府,對國民黨政府甚至全台灣人民都絕非易事,但是對父親、對台灣這塊土地而言,更難走的路都捱過了,不是嗎?此刻的台灣需要的是更多的寬容、擁抱以及探究問題根本的清醒。
而我並沒有特別清醒,所謂政治受難家屬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也等同政治受難者,我及許多人這一生都將背負著相同的命運,走過漫長的悲情歲月,對於台灣,對於包容有著不同的體會,對於仇恨有著絕對的敏感,對於未來也有著相對的渴望。
在我的生命中,父親一直都是個形容詞,因為您始終都不在我身邊,然而在無盡的孤寂與無助摸索中,我依然驕傲可以有機會將父親獻給台灣人,獻給台灣的民主、自由以及法治,二十七年前如此,二十七年後亦無不同。我衷心期待台灣可以再次開出美麗的民主花朵,更期待父親可以在這個關鍵時刻再次挑起艱鉅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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